他的眼睛很恐怖，有种说不上的惊悚。

辛西娅直观地感觉那双瞳孔里的是平静的血海——以 他眼睛为窗望见的血海。他不呼吸，也不眨眼，脸色苍白得不似活物，五官无疑是精致的，可不消看多久，也能知道那是病态的美。

辛西娅一步步退后，并且能肯定自己的双腿在动在 退后，可是与他的距离却丝毫不减。 

【资料图】

有风，风吹起来了，从他那边来的。

他一手轻抚膝上的莉姆露，边说：“你是魔王种。”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辛西娅咽了口唾沫，背脊发凉。明明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释放任何气息，只是面无表情地轻声言语，语调也无起伏，却令人莫名感到压迫。可以断定的是，他是境界高到无法揣测的强者，这样的话，一眼看穿她的实力不过轻而易举，可能连“举” 都不算。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这不是请求，显然不是。

“…什么游戏？”

他的手按在莉姆露的头上，说:“现在，莉姆露在我的手上，你管他叫爸爸。我们玩的这个游戏就叫拯救我的史美姆父亲。前段时间，你父亲常常精神错乱，是我干的，让他有时可以看见我，有时分不清真伪虚实。想让他恢复正常，就来救他吧，我给你一万次机会，你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只要碰到他，就算你赢，而我也会用任何手段阻止你。这样如何？”

“好。”辛西娅要救爸爸。

“那就，游戏开始。”

……辛西娅人头落地。

时间似乎出现了断层，辛西娅好端端站在那到脑袋静静躺在地上，这之间没有过程，至少肉眼看来没有过程。

游戏的第一回合瞬间结束了，辛西娅还有9999次机会重来，抑或是，9999次死亡？

Game 0ver.

游戏重新加载。

这一次辛西娅不敢出现在他的近距离范围内，而是至少保持300多米的距离，并且高速移动，时刻不停，于出其不意之时释放魔法攻击。

均无效。

无论怎样，他都如此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任辛西娅手忙脚乱。

辛西娅使用影移动，从他身后的影子里跃出，发动捕食者。

黑雾向他扩散、缠绕。

……辛西娅人头落地。 

同样，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Game Over. 

游戏重新加载。

第1048回合，这时，辛西娅已经“死过”1047次了。  

他依然坐在那，神色平静至极。 

辛西娅离他很远，但不敢轻举妄动，过去的1047次回合里，他没有过一次主动攻击，从来都是瞬间反击，并且只要有他的存在，就不可能有所谓的安全距离，他的力量主宰着天地。

他忽然仰起头，面朝银月，月光陡然增亮，把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照得灿烂，在那些坑坑洼洼的阴影里，生长出了造型怪异的“生物”，它们不像是活的，却在运动着，身体表面漆黑如墨，并且没有固定形态，像是由舔液形成的晃动扭曲之物。哪里有影子，哪里就有它们，而这里哪里都有影子，它们无处不在。

辛西娅身后的影子里也长出了这么个怪物，她施展钢丝将其缠绕、拽紧，却没能撕碎，钢丝切过了那里面的跟黏液似的东西，不起作用，它即刻就能修复。恐怕物理攻击都对其无效。 

辛西娅远离了它。这时她在一座山坡顶上，放眼望去，月光无比辉煌，月下荒原之上翻涌着漆黑的浪潮，向她所在的地方扑来，以海啸之势冲击山丘。

远远地看去，他素面朝天，月华落在发上，那么唯美，就连周围一片地域也无怪物异动，保持着寂静。而这寂静与其主人，都是如此致命。

在上千次的“死亡”中，辛西娅早已认识到了一个绝望的事实：自己没有可能打败他。

与天上银辉相反，地上黑压压一片，左看，群魔乱舞，右看，群魔乱舞，翻滚的黑潮简直密不透风，通往他的道路无法被找出。 

天地寂寥，天高地阔。辛西娅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而世界好大，夜好深。她把手掐在自己的脖子，这次不劳别人动手了，她自行处理。她已经“死”了一千多次了，再“死”一次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就当是休息一会儿。 

在最后的时刻，她看了一眼他，他还坐在那，俨然君临天下，无声无息中掌握生死。最可怕的不是死亡和末日，而是他。

她又“死”了。

Game Over

雨哗哗地下，世界漆黑一片。辛西娅在一间日式屋里醒来，望见熟悉的天花板，这里是莉姆露的房间。

游戏怎么突然停了……嗯？游戏？什么游戏？真是奇怪。爸爸怎么不在？哦对，好像出差了。

朱菜在外面轻叩门板，“辛西娅大人，您醒了吗？该吃早餐了哦。”

“哦～”

心情有点低，不想吃……算了，别辜负朱菜的好心，她为我做饭从来不收报酬，除了爸爸，只有她会管我饭了。

辛西娅爬起来，脚步没稳住，身子一晃，手赶忙扶住旁边一个桌台。莉姆露常把他的刀摆在这里，现在刀不见，放刀的架子也不见，反而放了些可爱的小玩具。辛西娅没注意那些，拉开门，见到朱菜一如既往地穿着巫女服，跪坐在门前，娴淑又素雅。

早餐是玉子烧、蒸鱼片、味噌汤、白米饭、沙拉。辛 西娅的确胃口不好，便与朱菜分着吃。朱菜看出她脸色不好，情绪低落，全无平日里那样的元气，便贴心地询问有无大碍。辛西娅说没有，其实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她身心俱疲，就好像刚从某个战场逃命回来，死神的镰刀一次次砍向她却无不擦肩而过。

吃完早餐，辛西娅想回窝里睡个回笼觉，可朱菜拉住她说不行，你还有工作要做。辛西娅边脑袋昏昏沉沉边想我还没就业呢哪有什么工作，莫非是上学？那就没必要去了，反正古月澪早就不管她了。朱菜态度坚决立场坚定，说你必须去，古月澪不在的情况下只有你有资格处理那些文件，这是法律规定的。辛西娅没明白，法律明确的权力中心是莉姆露，副中心是古月澪，关她什么事？她只负责吃完睡和睡完吃啊。

实在没得推脱，辛西娅被朱菜“请”到了行政大楼的专属国王的办公室。桌上文件有大堆大堆，文件是由秘书整理的，看这分类这摆放，果真有种紫苑的野性美。看了看几份文件，辛西娅立马小头变了大头，不宜再看，于是弃之，原地坐着补觉。

去泡茶的朱菜推了小车回来，往桌子上一敲，辛西娅就醒了。

“现在还不能休息哦，您还有工作。”

“交给别人做就好了呀。”

“可古月澪大人不在。”

“让爸爸干呀，他才是应该做这些事情的人。” 

“爸爸？”朱菜一愣，随即惊叫：“辛西娅大人的父亲！？要来吗？我立刻就去做准备！”

“等下等下！莉姆露不是才出去了一阵子吗，不用这么兴奋的啦。”

“莉姆露？”朱菜疑惑道。 

“我爸爸呀。”

朱菜的表情更怪了，明显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是经常跟着他吗？紫苑也是。”

朱菜摇了摇头，“我应该不认识您的父亲才对。”

辛西娅坐在那里愣了一下，朱菜不认识莉姆露？她怎么可能不认识！看呐，现在她辛西娅坐的位子就是莉姆露的，是她爸爸专门让矮人工匠制作的红丝绒坐垫的椅子。这张办公桌的左边的第一层放的从来不是文件而是 零食，辛西娅嘴馋时就来偷过。还有这里，还有那里，哪里都有莉姆露留下的痕迹，最习以为常的，就是政务文件上的他的签字。

辛西娅从文件堆里抽出了一份两天前的还积压在这的文件，一看签字栏，她傻了。

签字栏赫然写着“辛西娅”。

不止是这一份，只要是已经签过字的文件，无一例外签的都是她的名字。雨哗哗地下，世界漆黑一片，透骨的寒意从脊推直冲脑尖。辛西娅问：“我是谁…？”

“辛西娅大人呀。”

“再具体点！”辛西娅的音量突然升高。 

朱菜整肃面貌，正色道：“鸠拉王国的君主，辛西娅陛下。”

漆黑的云团中闪电骤然炸裂，隔着背后的窗帘，在瞬间把辛西娅的脸庞照得惨白。

我是国王？我怎么会是国王！？应该是莉姆露才对啊！

辛西娅脑子一片混乱，好像今早的暴雨把一切都吹乱了，她坐立难安，世界就跟突然变了一样，过去的历史变了，过去的人应该还在的却不在了。可是，这不对呀，不该是这样的啊，前不久莉姆露陪她玩过，总是逗她笑，总是不抗拒她的拥抱，史莱姆没有体温，可温暖的感觉那么那么真实，怎么会是不存在的呢？

是恶作剧吗？辛西娅忽然想到。

她抛下朱菜，冲出办公室，在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见到人就问你知道莉姆露在哪吗。回答往往是陛下贵安然后才说不知道也不认识。不认识！又是不认识！一定是大家都在说谎！

辛西娅直接一头冲出行政大楼，顶着暴风雨挨家挨户敲门，问一样的问题，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案：不知道，不认识。

问了好多人，熟悉的、陌生的，都问遍了，但没人给出她希望的答案。 

辛西娅呆呆地站在无边的雨中，觉得浑身都冷，她往自己脸上招呼了一巴掌，不疼，是梦啊……不对，她本来就不会疼。 

莉姆露消失得没影，或者说，自始至终就不存在这个家伙，她辛西娅本来就是鸠拉国王，魔物们的名字本来就是她给的，至于莉姆露，不好意思，本地区查无此人。 

但这怎么可能嘛，莉姆露说过的道理她有好多都记得，他的掌心的温暖她也记得，现在别人都说他不存在，她不认。

辛西娅头也不回地冲进森林里，选这个方向完全是凭直觉，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中。

半天以后，辛西娅回到小镇，狼狈至极，眼睛也空洞无神。

她当然不可能找到莉姆露，不论在森林里跑多久、喊多久，都没用，如今“莉姆露”这个名字，没有了对应的那个人。

朱菜担心已久，见她回来，立刻拿了毛巾和干净的衣服给她。

辛西娅没心情用，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用那扇门阻隔了外面的风雨声与关切，又或许是荒诞的现实。

辛西娅坐在那张办公椅上，灯没开，室内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来自窗外时不时划过的闪电。辛西娅呆呆地坐着，并不想思考什么，大脑放空，听见下雨的声音，窗台上滴落的雨滴，轻敲着伤心，凄美得动听。

过了好久，她才试图回忆，记起却是个“游戏”，至于是什么游戏以及内容是什么，她统统不知道，只是隐约感觉这似乎跟莉姆露有某种关系。该问的人已经问遍了……不，还有一个。

办公室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红丸：“该不会是白老的训练太严厉了，她压抑了好久，突然爆发了？”

白老：“……”

朱菜：“看来是跟一个叫莉姆露的人有关系。” 

紫苑：“莉姆露？啊！难道辛西娅大人是被外面的野男人勾了魂！？”

朱菜：“是她的父亲啦！”

哥布塔：“那不是更罪恶了吗！？”

这时，办公室的门拉开了一条缝，光线在那里照见了辛西娅的半边脸，疲惫的神情，低垂的眼帘。 

“呐，古月澪，她在哪？”

朱菜扑到门缝那，弯着腰对她说：“古月澪大人说她 要出趟远门，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个！能让我进去吗？”朱菜试着推门，但更大的力量在门后抗拒她进入。

辛西娅按在门上的手逐渐发力，把门缝慢慢合上，在合上前最后的一线光明里，辛西娅只露出一只瞳孔，她说：“不行。”

辛西娅没有再去坐那把椅子，而是躺在办公桌上。她觉得自己没疯，疯的肯定是这个世界，她不想再见到谁，在她眼里，他们的面孔都忽然变得那么可憎，包括朱菜那张可爱的脸蛋

时钟滴嗒滴嗒，听着雨声，辛西娅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辛西娅再一次睁开双眼，又见到了荒原与巨大无比的明月，那些沉寂的记忆瞬间在脑海深处苏醒，同时带来了似乎要脑壳裂开的疼痛。

周围是极致的静，仿佛能听见月光落地的声音，这样的死寂让辛西娅背脊发凉，她终于又回到了这个该死的地方，继续玩一场该死的游戏。 

远处，那个她不敢直视的可怕存在，骤然释放出太阳初开般炽烈的光芒，稍晚来一步的是热风，这让辛西娅不得不抬起头，面对最原始的本能，即对死亡的恐惧。

利姆露端坐在一座山上，那双此前始终沉静的眼睛这时是如此的锐烈威严，辛西娅吓得急忙低头，只觉得那双诡异的瞳孔中藏着太古的凶兽，随时会挣脱出来将她吞噬殆尽。事到如今，还有“他”来称呼，恐怕己经不合适了，应该用“祂”，祂应为神明。

也正是在这会儿，辛西娅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前一段时间里，莉姆露总是神经兮兮甚至精神错乱，肯定是祂在作祟，而莉姆露失踪、在大家的记亿里人间蒸发了，也应该是祂的好事。是祂，把莉姆露害得这么惨。 

恐惧和愤怒把她的脑海烧得一片通明。这种感觉，之前在莉姆露身上一定也有过，面对绝对的实力，弱者就得浑身发抖，可面对这般戏耍，任谁都无法忍受！

“把爸爸，还给我！”

辛西娅大步流星向山顶冲去，途中拔起了一柄插在地上的刀，背对着月光，极致的恐惧和愤怒令她不顾一切，跃向山顶的神，刀锋划过凄冷的弧线。

这一刻，神睥睨着她，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不知究竟从何时起，辛西娅的头颅在空中翻转着掉落，在那双呆滞但意识尚存的眼里，世界极速减慢，待到视线正好对准祂的时候。 

“这场游戏，只有你我能够参与，你可以救他，但不会有其他人来救你。”

Game Over.

古月澪正爬在梯子上翻找直达屋顶的书架，每抽出几本书，她就跳下去，放在一堆，再往上爬，如此循环。

这次古月澪刚把一本厚重的书抽出来，书架对面突然有一阵热风穿过空格撞了她一下，梯子因此往后倒。古月澪把书夹在腋下，一跳落地，然后单手把十几米高的梯子扶住，并推了回去。

她又爬了上去，观察书架后面，也是书架，再往后还是书架，明明是在室内，风是从哪里吹来的？还是热的。

有一种可能的解释，风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即外界。

古月澪回到圆桌旁，把书都放好，总共50多本。到现在，她已经读了上千本书了。

豪尔赫先生也在读书。古月澪轻声问他：“老先生，这里还会有风进来吗？”

“有，但不常见，上一次是冷风，跟我发现你差不多时候，更早一点。”

“好，谢谢。”

古月澪记得自己是在暴风雨夜那时进入到这里的，可以猜测，她被传送的同时，冷风也跟着进来，让豪尔赫感受到了，而她那时却没察觉。那么，刚才的热风，应该也是从某个 空间传进来的，只要没猜错的话。

古月澪回到刚才取书的书架，认准刚才热风的方向，立刻进通道加速奔跑，那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在她眼里后退快出了残影。通道并非一路笔直的，而是有许多拐角，古月澪绕开这些拐角，依然只认准那个方向。过了最后一个拐，她发现一扇闪着光芒的大门敞开着，只离一百米左右，门后的是空旷的荒原，还有三个人在那里，辛西娅、莉姆露和……利姆露！？

古月澪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那扇门，百米距离转眼到头，她一跃而起，即将跳进门里。

咚的很响一声，古月澪一头撞在墙上，头晕眼花，她踉踉呛呛爬起来，回头，哪里还有什么门？

“嘶——疼啊。”古月澪捂着额头，四处走走看看，确实没有门的踪影，“真是奇怪。”她不禁抱怨。

她呼叫澪，澪不理她。古月澪只好回去，接着问豪尔赫先生：“请问，风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吗？”

“显然不同，上次的冷风是从我左边吹来的，刚才的热风则是在右前方。”

古月澪现在认为，风应该是通过那种“门”一样的东西进来的，“门”的位置是不固定的，出现时间是没有规律的，这很符合空间混乱的情形。 

在那扇“门”中，古月澪见到了三个熟悉的人。可是利姆露很奇怪，虽然只是远远地看着，而且还位于不同的空间，但他的存在感太强了，让古月澪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跟平日里熟识的老爸是几乎完全不同的感觉。具体是怎么样，她说不上来，就是十分压抑，甚至毛骨悚然。

她只能等下一次空间混乱的契机了。 

第2000回合。

经历千次的“死亡”，千次的死战，辛西娅的成长堪称肉眼可见的迅速，刀术、步法、发力技巧、抓住时机的能力都显著增强。但是，对于高高在上的太阳，一个人不论处于山脚还是山腰，抑或山巅，都并无所谓，渺小的依旧是渺小的。

五根钢丝分别捆住辛西娅的四肢和脖子，拉直紧绷，大有五马分尸之势。 

祂张开掌心，凝聚出一颗光球，有一个苹果那么大。光球脱离掌心，朝辛西娅飞去。

辛西娅的嘴巴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力扯开了。把那张小嘴毫不留情地撑大到至少能塞进一个拳头，光球飞入她的口中，向咽喉深处钻去。这时，她的捕食者被锁死了，无法使用，于是光球完完整整地嵌入她体内。

很快，她的皮肤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光线从其中漏出，如同是以光为剑刺穿她的身体，这些裂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她已经没有个完整的模样了，裂缝遍布，全身发光。对此，她的反应很平淡，或者应该是麻木，大不了又死一次。

庞大的能量在她体内引爆，瞬间，辛西娅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