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标题封印】

哔哩哔哩   2023-04-09 11:52:16

那时候天白被白墨和λ搅得脑子里一塌糊涂,只想快点离开图书馆回家睡觉,而白墨是何许人也?天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回去睡觉。然而白墨在此时起身开口:

“且慢,天白哥,我有礼物要给你。”

他愣住了,回过头了,看着白墨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副白色的颈环。


(资料图片)

“双重思考器。我费了好大力才在这做出来的。戴上它可以暂时让你的两个人格共同思考。”

“啊,谢谢。”

天白正接过礼物——此时Aleph飞起,萦绕在他身边——想向前走时,白墨又开口道:

“请在这戴上,然后到里面去,好吗?”

“为什么?”

“实验一下能不能正常运作。”

天白也就按他说的话做了,只见λ在盒子中闪过一丝蓝色,随后里面的一面书架裂成了几块,向周围退开,而背后显露出一扇门,那门必是用檀香木做的,沉淀着古老的底蕴,而天白推门而入,里面是另一间六边形的图书室。六面墙上布满了书,但此面和对面留下了门,而地板和天花板中央镂空,也是六边形,围着古雅的阑干。一眼望过去看不见天地尽头。

在天白进去之后,墨白在外面阖上了门,恢复了书架,相当于锁上了门。

他回头死死地盯着那扇檀香木做的门:“你?”

奇怪的是,白墨的声音在此刻能被听得清清楚楚,尽管有着一墙之隔,声音传播却好似无所顾忌,犹若耳边轻语。

“对不起了,天白哥。接下来有贵客而来,请您在此恭候。对了,在里面请不要乱走,会迷路的。”

天白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却又感到另一种释然的情绪。

“听上去白墨他这是要我们隔屏听密语啊,弟弟。”装置正常运行中。

天白没有说话。

“我们之间,记忆似乎是单向流动的,也就是说,我能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但是你不知道我,唉,λ这保险做得麻烦死了。”

“你,或者说我的过去和λ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好说啊,目前我的印象里,只有挚友这个比较抽象的感受,没有具体内容。不过他在我身上留下了一道寻找记忆的提示。”

“什么提示?”

“长太息以掩涕兮。”

“想不明白...我能睡一会儿吗?我真的好困好想睡,能不能现在一切都交给你,我醒了你再和我交流?”

“可以,不过别着凉。但是有个问题,你睡了我也无法获得身体控制权。”

而弟弟已经躺在干净无尘的图书馆地板上,开始沉入梦乡,留下哥哥听隔墙之语。

“这么晚了,您来是为何事呢?‘君城’阁下。”

“少来,还不是你叫我过来的。这话该我问你吧,白馆长。”

“好了,客套话就罢了。我们进入正题吧——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来北方?我想就算我不邀请你,你迟早也会亲自过来的。”

“我的说辞你想必也清楚:圣人之意。”

“不,没那个必要,单纯只是为他的话,没那个必要。”

“那你们图书馆对此有何看法呢?”

“我之前想了三种可能性,但都说服不了我自己。首先你没必要现在和残灰寻仇,其次你不会现在休假,最后你没必要亲自出手,但这些事情还是有可能的。如果排除掉它们,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件事你会亲自出场了。”

“你会觉得,是梅先生的遗嘱吗?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或许我赢了你们图书馆一次。”

“不,那恰恰是我想都没想的,你不说我还忘了。嗯,我算了一下时间,你来早了。”

“先不说这个,先谈谈别的,比如关于那位设计师,你对她知道多少,又会怎么处理她呢?据我所知她现在应该在图书馆里面吧。”

“她只是一介有梦想的设计师,我不会对她怎么样,她会继续去做她的衣服。”

“那图书馆会怎么处理她呢?”

“哎,别把话讲得这么玄。我们只是收集情报的民间组织,又不是不择手段的犯罪团伙。你我认识多少年了,这一点还不清楚嘛。洛玉笛只是一介设计师,而她的心血无意间失踪,这导致那件纪念性的服装上少了特效,所以她会重新设计,就这样。图书馆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秘密。”

“唉,可惜了。我们追查各大教派这么久,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本以为洛玉笛是青铜教派的重要人物,结果你们的调查告诉我她只是一介设计师。”

“没办法的事。教派都掩藏得极深,目前我们能看见的鳞爪或许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就拿北方为例子:酒楼事件听说最后只是查处了老板,通车事件最后责任堆到司机头上。上层人员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只能加强监管。查出来的几个教派成员又一个比一个边缘。现在有极大嫌疑的洛玉笛经我核实也是清白的。这北方,以后是越来越不得安宁了啊。”

“听说杨中书在这边的调查略有成色,但...”

“我知道,天字协发了加急调回令,很快他就要入京了。”

“你说会不会内鬼就在上层?”

“没有证据。既然你也只是猜想,那想必是没有证据。许,你可得小心点,这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他们都不会把真正的想法泄露出去,这样,一切就都没有证据了。哪怕别人盯得再紧,他也不会有把柄。来,新泡的混合浓茶,配上各色干果子,很适合我们这种彻夜长谈,不是吗?”

“那么如何交流呢?如果他们无法表露自己的想法和意图,如何交流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也是我在调查的地方。目前暴露的人,自身破绽都极大,极有可能不过是弃子;而没暴露的人,才是我们要担心的。我们看到的是结果,而这些结果的背后可能有诸多行为,这些行为历史上只发生了一种,但是可能性有多种,比如我们今日相逢于图书馆,可能是我邀请你,也可能是你不请自来,还可能是他人意志的对我们意志的强加。而在行为背后,我们称之为动机的那个东西,更有数不尽的可能。比方说你来北方,会有多少种可能的动机呢?比方说一纸政令发布,我们可能会认为是为了便利于民而签发的,在你全天候的监视下可能也会这么认为,但有没有可能政令中的内容实际上是为了教派的行动方便,所以顺手为之了呢?不得而知。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完美掩饰,都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而那些真正的问题,潜藏在矛盾之中。而这就是目前我在做的分析。”

“那结果?”

“寥寥无几啊。”

“我们也这么分析过,但是确实无法发现任何矛盾。每一位官员的决策,行为,分析现在都在情报部门的观测之中,我们会及时推演与分析,寻找问题。但真正的问题在于...”

“你们根本就不清楚教会,根本不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你们的推演无从下手。你们对教会的认知目前大抵是统治的威胁,但并不知道哪里产生了利益冲突,对吧。”

“对,我们的推演和分析最后都指向各色阴谋的可能,于是我们在政策的实施中添加了诸多潜在的观测点来试着确认政策是否无误。”

“我知道结果,你们根本找不到任何问题,但是教会留下的一些痕迹却说明他们日益壮大。”

“没错,我们现在陷入了一个循环的问题之中。无法确认教派的成员,也就无法确认教派相关信息和目的;而无法确认教派的目的,使得我们无法确认那些结果背后的行为;反过来,无法确认行为,又使我们对参与者一无所知。”

“嗯。”

“哎,明明你看上去还未加冠,但心理言谈却这么老成,白馆长您如果去学校里装个学生,绝对会被当做天才捧到京师太学吧。我呢,也有点上年纪的感觉了。算了,不谈这些糟心事,难得来见你一面,还是叙叙旧吧。”

“有什么旧好叙的,还不如去看点书。”

“天天泡在那些公事里,我心都快烂掉了。说实话吧,我这次来确实有你之前想的三个因素,我想向残灰讨债,想来北方放松一下,想顺便亲自调查一番北方的青铜教派。”

“但是你绝对打不过残灰,所以你只能用气势压着他,顺便吓唬那个年轻人,你讨不了债;你不喜欢春天,何况是春雨连绵,你绝不会在春天来北方度假;你知道你来了多半也是毫无头绪,你不会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但是我就是想压一压他,哪怕只是狐假虎威;我就是想来这边放松一番,因为这里远离京师风云;我就是想来亲自调查一番青铜教派,我想给自己换点事情做,可惜洛玉笛不是什么重要线索。不过,我去见残灰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图书馆是情报中心,如果连这点都不知道的话,那还叫什么情报中心。”

“那你们怎么找不到教派的人员?”

“此话另说。”

“...你最近忙什么?”

“忙着闲闲没事干。”

“每次我这么问你都是这么说的吧。”

“那你又在忙什么呢?”

“忙这个忙那个,想去提升实力,好好修炼一番,之后教派突然事发,各种调查分析压过来,我们那边人都不够用了。忙啊。”

“本来你们情报部门也就没多少人吧。”

“想当年,我刚刚出任末席时,情报部门只是配合监管部门一起调查官员的,协会和商会那边的调查只要偶尔汇总下面的消息,综合分析一番就好了。那时候,道法也不是我们情报部门调查的。现在嘛,都在乱,我们啥事都得看。人手扩招了好几番,也是不够用。要不,你们图书馆借我们用用?”

“好啊,那圣人位子给我当当?”

“哈哈哈。”

“哈哈哈。”

“哎呦,当年我在北方,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大概是八岁吧。很羡慕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你这样一个成熟的大哥哥。言谈得体,举止生风。”

“现在呢,许叔叔?”

“现在,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永远少年的。”

“外表罢了,心里面早就是老人一个,在这里养养老而已喽。”

“那么...”

“我懂我懂,药给你,记住,事不过三。”

“这次药似乎和十年前的不一样啊。”

“亏你还记得。那你还记得十年前我说过什么吗?”

“记着,是‘一地支数后取第二方’。嗯...情势紧急,迫不得已。”

“他如果被药死了,你这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本来也就差不多到尽头了,这内阁里面的席位,我大抵也升不上去的。”

“唉,真是服了那个老而不死的贼,记住:事不过三。如欲三,一天干数后取第三方。

“是。”

“如果你仕途走不下去了,要不然就假死进我们图书馆,反正藏在这里的人是永远不会发现的。休闲养老,人生快活。”

“......”

“放不下责任?还担忧着那位圣人?还是依旧想寻仇呢?”

“不好说。或许兼而有之吧。”

“你无悔就好,我也不会强迫你的。”

“说起来,白馆长您对教会有何看法?”

“话题果然还是回到这里了啊,也罢,现在差不多了,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了。也是我叫你来的另一层用意。”

“噢?”

“教会啊,隐藏得很深,但在初露其痕迹时我便有所关注。而我这么多年的调查也非徒劳无用,至少在今天,我手头上有许多能和您谈论的有价值的情报。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这些情报,您估个价。”

“这可不好估价啊。”

“您看看这份文件,这上面是我对教会调查的成果,里面有许多资料,可是官方搞不定的。”

“刚刚我们那番对话时,你怎么不拿出来?”

“当时就拿出来的话,我怕你觉得这份人情已经弥足珍贵,不敢再拿药,哪怕我塞在你手上,你都会选择过一年再来拿。是不是?我也不想让你这原本的目的办不到啊。”

“你啊。怕不是有读心术啊。”

“一般般啦,如果能读心我早就把教会里里外外都看透啦。”

“白馆长能调查出这么多信息,却为何对其人员一无所知呢?”

“这正是下一份文件所包含的消息。”

“好,非常好。”

“你开个价,这两份文件,多少?”

“嗯,彻查‘图书馆’,如何?”

“非常好。合情合理,正中下怀。”

随后两人开启了一场充满中年气息的追忆往事和时事评论。从当年两人在图书馆偶遇开始谈到现在新铁路即将建成对北方三家局势的影响。两个人谈得热火朝天,但依旧约束在文雅的范畴中,时不时还伴有饮茶声和吃干果声。

他们的谈话从一开始就使天白睡不着了,毕竟那可是早上见过一面的可怕凌冽的“君城”,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听到两人谈论教会一段时天白恨不得变成幽灵穿过书架去看那两份文件。但是他没有动,生怕发出声响干扰了这段对话。“君城”直到丑时才依依不舍地告辞,而天白也成功地失眠了。

而之后,房间内响起了λ的电子音:“非常抱歉啊,天白。”

“不,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倒不如说你们这种反常的存在愿意道歉,已经是莫大的诚意和善意了。”天白听见前世说起这番话,便也顺承地开口复述。

“你知道的,这世上存在诸多密辛。”

“我也算一个,是吗?”

“我知道,你曾很不甘心就那般死于水,也想要祥和的生活。”

“那你要强作执掌雷霆的神明,跟我说Datta,Dayadhvam,Damyata吗?”天白感觉λ穿透了自己,每一句话是对他和他的前世同时说的。于是他也选择同时与λ和过去的自己交流。

“不”两个声音,内心的和听觉的,同时响起。

“我不想故作家长之态,安排你的人生,但我终究要对你负责,将你的生命好好接续,好好整合。我还要对最后一个人负责。”

“那为什么要将我卷入协会、教会等的漩涡之中?”

“很抱歉,我最抱歉的就是这点。我知道多少歉意也弥补不了你接下来要面对的艰难险阻。但我知道,你其实也渴望着一点刺激,对吧。你当然可以选择让白墨帮帮忙,让自己回归平静的生活,从此安心度过一生。不过那样的话,当以后潮流来临时,你还会甘于平凡吗。不管怎样,我都会理解并尊重你的选择。”

“我只是普通人,我只追求安宁的生活,追求一点简简单单的幸福。我并不想置身危险。这个世界已经足够光怪陆离的了,就算来了什么潮流,我想我也不过是个过客。我等下会去找白墨的。不过,这几天,还是要谢谢你的陪伴,也感谢你给了我第二生。”

天白对前世的情感非虚,尽管当时那是一种灌输式的回想,但他认为那确实是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因为感受、思绪、情感联通着记忆,使之并不是冷冰冰的一段段内容。他依旧对前世的许多文化,许多人物有所怀念,这就够了。

但我有些渴望刺激。

“哥哥”,或者说是“前世”的声音在天白的心中,宛若扬起一阵阵烟云般,模糊了他的感觉。一些回忆,一帧帧地浮现在眼前,也是模糊不清,又消失在眼底,点起一阵阵酸酸的涟漪,似乎有什么流淌在体内的东西,想要流出去。他合上眼,尽力收住那些感觉,却只能任凭其泗流。

“情感,吗?这么早就开始玩弄情感了吗?‘哥哥’。”天白诧异于这份突然,更诧异于自己此时理性到刻薄的分析。但随后他明白了什么:λ所谓“生命接续”已至后期,它刚刚那番话是故意的,故意引起自己前世今生的对立,故意激化他们间的矛盾,用最温软的话语,将最根本的矛盾引出并引爆。

他早就对自己的人生发生突转有所不满,更对所谓前世怀着一点忌惮。现在对其言带讥讽也属正常。

“理性的人,感性起来,往往是最不可收拾的。你可以感到的,我的感受。”

“但这是我的人生,不属于什么虚妄的前尘。”

“你是我的转世,我,就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开始闹矛盾了,唉,这是必经之路。因为在最细小的时候铲除矛盾,才不会不可收拾啊。先谈到这里吧,以后有机会再细聊。那么,天白,请试着调和你的内心,并从图书馆离开吧。再会。”

“我们真的可以看做一个人吗?在这般的矛盾之下,我们真的是一个人吗?”

“我们的灵魂是一样的,我们在人间,只占一条命。”

天白不想多说,他只想去找白墨解决这一堆本应与他无干的诸事,却发现门,静静地闭着,打不开。

他走到对面,轻轻一碰,门便开了,又是一间六边形的小屋子,和刚刚那间在架构上无甚区别。但这六边形的六个边却都联通着一扇门,门上绘着各种图形花纹,有看起来就很“科学”的各种模型,也有洛书河图太极八卦。有一扇门是半掩着的,通过其中可以看见里面和最初房间极度相似的书架与布局。

“巴别图书馆...是吗?我现在想到很多碎片化的语句,但最想说的是:这和原作相差甚大啊,甚至有了‘出入口’。”

“别想了,λ绝对是故意的,这样子我们估计是出不去的。”

“但是,它到底有什么意图呢?将矛盾过早地放大,又将我困于这图书馆之中...”

天白随手拿下一本书,里面用十四种字母写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语言,犹若一片乱码,零星地凑出几个有意义的词。不,天白甚至不知道它们有何意义。

“你说你不追求刺激,但现在不也主动地投入这些奇诡之事之中了吗?”

“你也知道,这只是为了恢复安宁而行的必要途径,绝不是我刻意追求的。”

“我懂我懂,理解在我们之间是最容易的事,之一。”

“但是理解对于解决矛盾有什么用呢?说实话我现在很想把这个装置摘下来,但我发现这东西似乎摘不下来了。如果你继续碎碎念的话,我不介意暴力拆装置。”

“好了,好了。碎碎念碎碎念,我啊,不就是如此吗?我知道,平静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多么给人温馨与慰藉。但是这几天你没感到一种舒爽感吗?一种面对越加未知神秘强大难解的问题,却优雅地给出解法的舒爽感,超越疲惫之上的感受?平静的生活,应当是见识了世间万物,在这种舒爽感达到巅峰之后感到疲惫而后暂且进行的休憩,为了下一次冒险。”

“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点正确。但是那太疲惫了,那是年轻人的特权,我不想刻意追求。遇上了,先回避;须直面,就解决。那些故事的尽头,要么是主角的死亡、或升格,要么是日常的回归。我不想死,我也觉得升格过分荒谬。我只想回归日常。我也曾想探索解决大雨之法,但...”

“...我知道了。我已经老了。”

“是啊,我已经老了。”

“找条路出去吧。如果我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段幽魅,亘古的纠缠,那我又如何成其为我呢?‘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可惜啊。‘将军一去,大树凋零’。殷浩失败了,而桓温最后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天白在图书馆里摸索着,忽然想起Aleph,他回头,凝眸望着这白色的光点,似乎一动便会划出时空的游丝。

“我记得,来图书馆之前,λ跟我说过,Aleph的使用方法。”

“愿闻其详。”

“它只说,Aleph是无限,依照我的意思使用即可。”

“无限...”

“Infinity.”

“我记得,似乎巴别图书馆也是一种无限...”

“没错,但是,怎么解脱呢?”

此时在墙的那边,白墨斟满一杯热气腾腾的烘豆茶,放在λ前面。不过λ似乎并不觉得这种玩笑很好玩,也缓缓地闪烁着光,一声不发。

“上好的朱州混合烘豆呢,你不喝的话,那就我一个人独享了。”

他拿起烤瓷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几口气,然后却又一口不喝地放下。

“茶太烫了,现在不能喝。”

“你还是仔细点,不然到时候他真出不来的话,你以后就别想喝这么好的茶了。”

“诶诶,是你先说要让他借图书馆成为自我,顺便让他知道Aleph怎么玩的。我只不是借个场地,不会动什么手脚的。再说了,这些东西你不是最熟悉,大不了直接搞个什么传送的法术让他出来。”

“不不不,你也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不就是想看看他能用Aleph搞到哪一步吗?你不就是知道我会兜底,所以才往里面加了各种机关的吗?小心天白把你实验室搞炸!”

“放心了,诺,‘监控’在这里。”白墨手一挥,空气便开始浓厚起来,逐渐不再透明,显露出各种色彩,分辨率也逐渐变高。

下次你搞点系统化机械化的全方位全视角监控,也方便追踪调查。”

“你还想让他来这里面啊?”

“为未来的可能性做点准备而已啦。”

“那你以后也别搞那么多模棱两可的话!”

再回到墙那边,天白盯着Aleph,似乎失了神,其实是在和前世交谈。

“无限,infinity...”

“如果说无限是一种性质,那具体是什么无限呢?”

“曰时间,曰空间,曰数学。你从这几个角度试试?”

“那么,先做一点尝试。”

“Aleph,你能扩张吗?”

空中的小白光球忽明忽暗地闪了闪,然后开始缓慢地膨胀,逐渐成了一个皮球那么大。

“话说回来,Aleph的扩张,是排开了空间,还是吞噬了空间,还是并行的投影呢?”

“如果是排开空间的话,我应该可以感受到风,但是刚刚连最轻微的气息都没有拂过我的手指,所以绝不是排开空间。”

“如果是并行的投影,我应该可以穿过Aleph,感触到现实,但是我将手伸入在墙壁上的Aleph,却没有坚实的木质感,所以也不是投影。”

在思考中,天白感到两个意识的统一,他们的思维方式同调,不再有分离,但是又感到两个意识的分离,在细细地分类分析时,他们的思维又分叉了,并行地思考并汇总出结果。

“那就是说:吞噬。”

“Aleph,你能变成多大?”

Aleph在房间中开始了自由的游荡,而当它离开一处,那处便复原成原来的形貌。它甚至从中间的镂空在竖直方向上“玩着蹦极”,似乎在说:“无限!”

天白于是说:“那你能够,吞噬这一片图书馆吗?”

他说完后刻意回头,仿佛知道有人,尤其是那位图书馆的馆长在看着一般,笑了。

白墨也笑了,然后抿了一口茶。

“如果有现实感,那也就一定有虚拟感吧。”

“我知道Musil说这话什么意思,但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不明白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好无聊。”

“早说嘛。”白墨打了一个响指。

Aleph开始膨胀,白光,并不刺眼,逐渐吞噬着一本本书籍,吞噬着韵味古雅的装潢,吞噬着图书馆内的一切。但,似乎远处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所有书籍都开始震颤,所有装潢都开始失去形态,宛若融化了,褪色了,逐渐退回成一种半透明的无定型。而这种无定型的物质也被那团散发着白光的球所吞噬,一切都似乎在退回成为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本质的形态。

不,不是所谓分子、原子、夸克的分离,是一种很唯心很文学的修辞。天白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Aleph特地为他留了一小块区域。

忽然,连Aleph也开始颤抖起来,而那些书在装潢消失后从书架上飞出,鼓动着书页。空中浮动着文字,共有十四种文字;空中浮动着词语,那些在人们脑海中指代了一切的词语;空中浮动着句子,那语义或悠远或粗鄙或晦涩或无意义的句子,一切都不加标点,文字本身就是一种标点,或者说标点属于文字。

天白眼中见到的无数飞舞的书籍,从四面八方而来,向八方四面而去,无规则地运动着,文辞,或黑色或灰色或泛黄的文辞,从书页中脱离,飞舞在书籍旁边,宛若...

天白想起前世,人们是怎么称呼另一种相似的现象的——Brownian运动,而再本质一点,原子分子都在不断地做无规则的热运动。

于是乎他更细致地看向那些书页,那些封皮,那些文辞。那些文字就像电子一般,不断地出现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现,Proust的记忆,不,不是意识流的好时候。他向上望去,在Aleph还未吞噬的地方,文辞的光影,铺出一片片云朵,晦明变化着,不愿意回归书籍,不愿意回归短暂的载体,渴求着永恒的无限。

那些书页,啊,书页却是个大块头,飘舞着想吸收文字,却永远空白,或者是起了黄色的空白,或者是沾上了烘豆茶渍的空白,或者是皱巴巴的,一无所获的空白,无限的空白在空中,随着云朵的晦明变化,宛如连成一片,所有的书籍,所有的书页都不过是一页,一页书写着永恒的

弦在振动,振动出了所有的书页,而所有的弦或许不过是那个永恒至上的弦的劣化投影,但是投影也是无穷无尽的无限,

Aleph震颤越来越剧烈了,他感到不好的预兆,两个人格同时发出一声太息,于是他伸出手指。在指尖无意地有意地触碰到文辞的时候:

Aleph炸开来,不是气球那种爆破,而是很轻柔地,边界逐渐模糊地,蜷缩成一个小光球,从那Aleph中泄露出一抹最初的色彩,天白在其中看见了另一种无限,他觉得时间似乎都因此被放缓了,那最初的奇点,炸裂开,文辞与书页漫天飞舞,他目不转睛,却不知道,在他的背后,文辞又回到了书页上,图书馆又获得了形态,就仿佛它伫立于此,千百年不曾沾染灰尘,又不曾改变一般,你能知道它的厚重,纯粹是因为直觉。

而后一切都回归正常,只有虚幻般的Aleph虚弱地落在天白之间,回到了掌心。

“不,不是空间。时间我更不可能有胜算。”贺天白只是这么呢喃着。

“Aleph,你能覆盖吗?不是吞噬,吞噬太难了,这里的无限,想必是一块非常空间吧,那么如果你能成为一座桥,覆盖这里,带我穿过非常的界限,回归正常的世界,我们想必会万事大吉吧。”天白试图把玩文学,但是Aleph也显然是听懂了他的想法的,不过又似乎没听懂覆盖是什么意思。

“我们身在三维空间,受困与此,而你,既然是无限,那能够成为高维空间,带我穿梭吗?不用多,四维就好,而我只需要从下面的纸片浮到上面的纸片,穿过不可能的门,回到下面就好。”

Aleph懂了。图书馆也懂了。

“话说这些东西会不会太唯心了?”

“我们想象力的边界,是我们能探索世界的边界。”

“但是这些东西的原理,啧啧。”

“只要数据库够大,智能就无法被穷尽,而祂是无限。”

“不过也只能在这种被创造的空间中发挥了。”

“就算被封于果壳之中,我也会自诩无限空间之王。”

“Hamlet,是的。不过,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nota question, at least for him and you and me.”

Aleph不再膨胀,它向内收缩,别害怕,那是在寻找另一个维度。

图书馆是寂静的,如果有点风就好了,有点风的话,那就会像是图书之间在偷偷传小纸条吧。如果那阵风无力地匍匐在书架上,烫金的书脊或许会窃喜地倾听这恋人般的絮语吧。天白在这里想入非非之时,图书馆开始了变形。六边形的房间开始保持着几何美感地扭曲,一瞬间墙壁从后方挤来,天白握紧了中央的阑干,望着白惨惨的下面,不见尽头,而忽然,上下一黑,书架和房间封锁住了一切,就像盖上了顶部和底部的盖子。

而后,或许应当放一首《兰陵王入阵曲》?或者《十面埋伏》?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地就像是在虚空中看一场爆破一般。书架开始不断地移动、变形,天白望了一眼天空,那大大小小的书籍,在古老书架的背景下,拼出了雪花般的分形——书籍是或大或小的,而它们又是无限地,它们也在寻找无限,寻找一种写尽宇宙的方法。

周围的空间也在变动,天白看见书架从眼前一晃而过,随后是同一个书架,另一个书架,同一个书架,同一个书架,轴对称的书架,中心对称的书架,处处连续的书架,处处连续但不可导的书架,闭合的书架,打开的书架,书一样的书架,书架一样的书,视觉游戏般的书,收敛的书,发散的书,复数的书,树一般的书,有向有环的书,信息量过大以至于不可想象的书,美丽的书,丑陋的书,马赛克艺术的书,教堂壁画的书,敦煌石窟的书,道可道非恒道的书,道可道非常道的书,舞蹈着的书(但是他看不见舞步),歌唱着的书(但是他听不见声音),写满春秋的书,写满夏冬的书,泼墨草书,工笔瘦金,用无数胶片叠起来做的书,翻页便是动画的书,赌棍的纸牌,预言的纸牌,从欧亚大陆到泰梦华洲,从世界大战到皇者封圣,从六十四乘六的东西到儒道墨名法阴阳的争斗到儒道释的时代到明末清初的思考到,从哲人智者的谈话到经文的阐释到启蒙的争权到上帝之死到人之死到万物的解构到,(这里有什么?),生命的书,死者的书,一切都在瞬息飞驰而过,他闭上眼睛。他感觉世界仿佛被包裹了起来,像一个壳子一般,是什么包裹着他?

书吗?太现实了,那些书和书架,将他包围了起来,将他困于此地,而Aleph似乎,也被更高维的图书馆困住了,无法逃脱。

无限吗?太抽象了,无限的书,困住无限的Aleph,在这个壳子中,他和Aleph可以肆意妄为,无限资源为其所用,而一旦想要离开这个壳子,一切,有限的一切与无限的一切都反过来困住他们。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天白回想起那些书,那些书里面是什么?数学、格物学、生命的奥秘——自然史,艺术、文学、所有依托于文字的模棱两可的哲学——语言学,社会的形态、历史的架构、交易行为之上的学问——经济学,不,这么概括不太对,太多地方都太强行了,但是人类的知识就建立在这三者之上。

所以是知识吗?不如更进一步,说是文明。

天白知道了,“架桥”覆盖是没有用的,这是一种不敢正视的逃避,吞噬也是无用的,一个人,哪怕成为无限,如何吞噬文明?文明烙印在每个人的内心,无处可逃;文明是人与人的演绎,独木不成林。脱离文明,却又如何否定文明?人活着如果只是顺从身体里的欲望,那便是野蛮;如果试图克服欲望,那便是文明。要否定文明,便又回归原始欲望。

“回来吧,Aleph,没用的。”

他感到无限的天空正在离他而去,他刚刚似乎看到了文明那蛋壳或者果壳一般的边界。

“所以说到底,他要如何破局呢?”

“只要,他能够真正整合好两世。”

“形、感、神。你的计划设计得十分理想,但是实现起来...”

“唉,只能委屈一下他了,这些事情,拖得越久越糟。”

“不过,生活有时候确实需要一抹奇幻色彩。”

“那名漫画家之言切中肯綮,但是奇幻指的是什么呢?超自然?荒诞?超现实?超出认知经验?”

“如果一切逐渐变成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的死水,那奇幻只是死水微澜。”

“你未免太跳脱了。”

“没你会意识流。”

“图书馆到底是什么呢?宇宙?天堂?文明?我说不请,但是我可以感到,那一切都像是壳子一般裹在我身外。”

“我要挣脱壳子,才能回归现实,是吗?”

天白开始审视文明。

天白不知道如何离开。

天白开始细细品味文明,两世为人,两季文明,有何相似,又有何不同?

文明无论其形态,本质上是从野蛮中分离,但终究要延续自身。如果说服从于生命的欲望是野蛮,那文明是不服从吗?不,应该这么说,野蛮是服从于直接的生命欲望,而文明之文,是文饰的文,将自己的欲望用各种行为间接地掩饰和抒发,那便是礼,并生出艺术。

那么什么是义呢?义在礼之上,是对正常集群形态的追求,只有一切正常,才能够延续。文明追求正义,但是正义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清,只要知道大家都追求正义,追求自认为能够延续文明的最佳形态。说到底,礼是对生命延续欲望的文饰,义是对集体延续欲望的文饰。

再向上一层,到了仁。仁是文明之明的开始,明便是聪明——耳聪目明。仁要人通过感官思考,追求知识、客观法则、真理,达到开悟或者说开明的状态,那时候,人便怀有了仁,便知道了真理(或许是相对的)。但是仁是形而下的,怀仁者想要驾驭仁而为己用,要在世间有为。

所以,最上层便是道,道是形而上的,求仁者为世而求仁,觅道者为道而觅道,知道,知道,知道后便无所可为,因为所为不敢违道,为也似无为。

“这么说现在修道法的,大多数只能算‘仁’吧。”

“偷听心声可不是什么正经行为啊。”

“无所谓,你也听了。”

文明,文明,前世的文明与今生的文明,太多了,相似处和相异处都太多了。

他从炎黄破蚩尤想到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又从上古巫术时代想到了发现自己身处图书馆的瞬间,他想通了。

他只要将两世文明轻轻地重叠在一起,然后将Aleph塞在那壳子的中间,就可以解决这一切。

“这又是什么又唯心又充满象征意味的解决方法。”

他思考着两世文明的轮廓,从物质,到社会,到知识,他当然知道自己无法穷尽那一切,但是图书馆会自动为他补齐一切。

他向上望去,书籍层层叠叠,看起来又结实又易碎。文明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在他思考时,他感觉两个人格逐渐整合了起来,虽然还没有融合,也不太可能融合了,但现在他感觉已经不需要分离人格的思考器了,他可以同时用两种人格思考。

于是Aleph飞起,犹若一根羽毛,进入那无数书页的罅隙之中。

“目标实现了,剩下怎么整都无所谓,好看就行。”

他有种感觉,他的Aleph只是Aleph-0,而这个世界是Aleph-n,n大于0,他的Aleph和这个图书馆不等势:他的Aleph小于巴别塔图书馆。

但是他是有限的,就仿佛神明之间的战争,落下一粟埃灰,落在凡人的头上,变成了嵯峨峰峦。当Aleph找到文明间的罅隙,以此试图突破时——他当然知道无法突破,但是对他来说,足够了。

因为他在刹那见到了文明的道,形而上的道,他可以做这无限空间之王。但是他不想这样做。He won't be.文明的死局,或许只有野蛮与死亡两种归路。而野蛮也无法挣脱名为文明的壳,和人们想的恰恰相反,野蛮并不比文明自由,野蛮只不过是在壳内又修了一个壳。或许唯有死亡可以带来解脱。

“Aleph!请统合它们,请...”

“监控”的声音模糊起来,λ故意的,白墨则有点气到。

文明的壳碎裂,巴别之塔倾覆。

白墨解开门锁冲了进来,把这个搞事的家伙丢了出去,顺便把Aleph收到了手心。

“λ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又死一遍的!以及我的图书馆坏了怎么办?!”

天白其实根本没想过死亡,根本没想过死亡。文明就算是一盘死局,也是可以扬弃的,哪怕挣脱了壳,外面是更多的壳,但那至少证明了,壳是可以被挣脱的。

“Aleph!请统合它们,请取精去粕!”

无限的Aleph那时候装下了两个文明,两个文明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只要从中提取出精华,剔除掉糟粕,那便是另一个理想国。

那这里的无限是什么呢?

“文明是无限的啊。就算巴别塔倒塌,人们终究会重建起来的;就算文明被淹没在时间中,生命终究会接续文明的。无限,不是无穷,无穷是不可穷尽,而无限则是没有限制!”

“得了吧,λ。别在这里乱阐释了。”白墨出来,听见λ在胡言乱语,又怼了一句。

天白脱下了双重思考器,这东西已经没用了,坐在软椅上,喘着气。

“你应该给他一杯烘豆茶。”

“不,不用了,白开水就够了。让我缓缓。”

刚刚那一下后,贺天白两个人格是真的相容了。λ说的第一阶段的计划,也就完成了。

不过,白墨想起一个事儿:

“所以,你对青铜教派怎么看?”

天白顿感诧异,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刚刚才解决图书馆,现在又要开始搞青铜教派?不过,就算今生的天白再怎么保守,前世的天白依旧是喜欢冒险的,在整合之后,今生的看法也不再那么牢固了。

“嗯,我想亲自调查点情报。你能跟我联系一下洛玉笛吗?”

“怎么联系?”

“就用纸吧,不要笔,要打印机。”

“这个打印机要预热,我也就顺便和你说一点关于洛玉笛的消息吧。”白墨递上一杯水。

“我洗耳恭听。”天白这时候整个人都瘫在了软椅上。

当苏子莲醒来时,她的意识尚且模糊而朦胧,仿佛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从记忆的根源开始走到她触碰那个小方块的一刻。

她意识到一个事:她似乎是穿越了,不不不,说是觉醒了前世记忆更为合适。

她从软椅上起来,周围有一位少年,一位青年,少年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方块。

而后她忽然想起了更多内容:白墨和λ,这似乎是被灌输的知识,可能有点危险。她还不太相信这生硬的感觉,但她相信前世记忆的柔和。

那么只剩下那个青年,她会精聚神,视线清晰起来:

贺天白

在她的记忆里早就死去的

贺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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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图书馆